我的监狱情结
过去的四年多里，我还真花了不少时间跟监狱打交道，主要是搜罗整理监狱和艺术相关的案例。做这个的缘起是16年初我想拍一个发小，他的经历之一是坐过牢。那时候我没有拍过纪录片，就想得多做点功课，于是去搜索监狱方面的资料。然后就看到一些这方面的冷知识，我想对于不是这个专业的人来说这应该算是冷知识。比如 2016年全世界的犯人总数超过1035万，美国有221万，中国165万，俄罗斯64万，巴西60万，这四个国家犯人总数占到全世界犯人总数的一半。比如我们这儿有683座监狱等等。这些数据来源于英国一个叫世界监狱研究中心的网站，他们会向全世界不同国家的司法机构发函，请对方提供相关资料，诸如犯人总数，监狱总数，男女犯各多少，年龄分布，监禁年限等等，只有三个国家拒绝提供，一个是我们的邻居：朝鲜，一个是索马里。另外有些国家的数据是不完整的。
接下来我又看到一些其他的有意思的信息，比如蒂姆·罗宾斯，这位影星对监狱情有独钟，拍完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之后他执导了《死囚漫步》，之后，2006年他去到加州著名的圣昆廷监狱，在那里做了一个戏剧工作坊，叫演员帮，带着犯人做戏剧。做了十多年了，我看到他们那个介绍的页面，感觉很温暖，能感觉到他的确改变了一些人。
然后当年的格莱美奖世界音乐有一个提名的专辑，来自非洲最穷的国家之一的马拉维的监狱。马拉维的监狱非常拥挤，条件恶劣，司法状况堪忧，但是非洲人民喜欢唱歌，高兴了唱不高兴也唱。一对去非洲拍纪录片的美国夫妇，进到马拉维的监狱，正好那位丈夫还是为音乐制作人，他们就做了一个项目，叫宗巴监狱项目，为犯人们录制了20来首歌，回去以后制作了一下，送到了格莱美，获得2015年格莱美的提名。
通过这些我知道了一个叫艺术介入监狱的说法，通过艺术来影响犯人。在这个领域，通常的说法是监狱里面的犯人他们大多数不会在里面关一辈子，总有一天他们要出来，他们出来之后会是你我的邻居、街坊。那你希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，最好他在监狱里面得到很好的矫正。那么我们应该对此多一些关注，而不是把它当做房间里的大象。有一种说法是犯人往往缺乏同情心和同理心，那么艺术可以帮助犯人去认识自己、控制自己的情绪，正视和表达自己的情绪。通过这些矫正方法，犯人的再犯率得到明显的下降。
除了戏剧还有人在监狱里教写作、教音乐、教绘画、瑜伽、内观等等。英国有个老牌乐队叫THE CLASH，他们的吉他手做了一个机构叫jail guitar doors，监狱吉他之门，一开始是他们乐队的一个歌迷入狱了，他很喜欢音乐，但是没钱买吉他，就给乐队吉他手billy bragg写了一封信，看到信后比利很快给他邮了一把吉他，由此他联想到跟那位歌迷一样的犯人，于是他做了这个机构，为犯人募捐吉他，并进去给他们上音乐课，每年做募捐义演。
比较有名的在监狱教音乐的还有委内瑞拉的音乐救助计划，就是培养出最年轻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指挥杜达梅尔的教育方式，这个方法后来也延伸到了监狱，而且不仅是委内瑞拉，好几个国家包括美国的不少监狱也采用委内瑞拉的方法。
美国的20世纪上半页有位很伟大的民谣猎人叫艾伦·洛马克斯，他在全世界收集了很多民歌，有一段时间在美国南部的监狱收集民歌，二三十年代美国的种族歧视还是挺严重的，那时候美国白人很少去南部，更不要说南部的监狱，那时候美国南部的监狱好多是棉花种植园什么的，艾伦跟他的父亲去了不少这样的监狱，发掘了好几名歌手，比如李·贝里，也叫铅肚皮，那首《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》就是他的歌，后来被涅槃唱红了。
再比如Johnny cash和B.B.King，这两位都很喜欢去监狱做演出。他们每个人都去演过七八十场，并不是为了挣钱。Johnny cash应该是最早进入监狱做演出的，现在圣昆廷监狱博物馆还有一个他的展室，他1958年去了圣昆廷监狱做演出。研究监狱之前我也听过Johnny cash的歌，但是没有留下什么印象，但是当我从监狱这个角度去听他的歌的时候，我真的非常欣赏他，Johnny cash为犯人写了20多首歌，歌词和唱都非常棒，他在监狱里唱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写的监狱主题的歌，比如他第一次去圣昆廷，就写了一首歌，歌名就叫圣昆廷，在歌里他对圣昆廷极尽控诉，说圣昆廷啊你就是活地狱，你知道我多恨你吗，等等，简直是在煽动暴乱，要知道圣昆廷监狱是加州的重刑犯监狱，加州的死刑都是在圣昆廷执行。可以想象那现场有多火爆。演出前一天他就去了圣昆廷，监狱教堂的牧师告诉他说我们这儿有位犯人也写歌，我这有一首他的歌，卡什就连夜把那首歌排练了出来，第二天他没说什么直接在舞台上唱了这首歌，唱完他说这是我一位朋友写的歌，他叫格林·谢尔德，然后请那个哥们站起来,等等吧。
除了音乐，我搜集的资料还有几类，监狱摄影、监狱绘画、监狱诗歌、监狱著作、监狱戏剧等。有不少著名摄影师进入监狱拍摄，包括有几十位马格南摄影师，有各种主题，未成年人、女性、老人、精神病人、环境、废弃的监狱等等，都拍的非常棒。从中我们能看到犯人的精神面貌等，还有我一直记得有一些很好看的囚服，比如南非、俄罗斯和早期英国的囚服，我都想收藏。
监狱里也出产很多文学作品，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叫让·热内，他是一位监狱的常客，一生被关过20多次，偷东西、偷越国家、卖身等等，他有一本名著叫《小偷日记》，薄薄的，在书里他对监狱大加赞美，我想没有谁对监狱的盛赞能超过他。还有萨德侯爵的好多作品是在监狱里完成的，而且是巴士底狱。攻陷巴士底狱的时候他就是被关在里面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，但那时候法国贵族坐牢待遇还是挺高的，政府按照不同的级别会给他们提供不同档次的饮食，还有红酒什么的。监狱里完成的书还有《马可波罗游记》、王尔德的《自深深处》、柏杨先生的《中国人史纲》等等等等。美国有一位女学者让我很嫉妒，她就是研究艺术介入监狱，去了九个国家的监狱做调研，写了一本书叫《把他们关起来，然后呢》。
还有诗歌，我们大陆就有一些监狱诗歌，有狱警写的，有犯人写的，有监狱长写的，不乏写的很好的作品。
绘画也非常多，有一些是出自特别有名的画家，比如席勒曾经被关过一段时间，他以此为题材画了十来张画。木心老先生也在监狱中画了一些。戈雅、库尔贝、毕加索、梵高、达利、达芬奇等等很多画家都画过监狱主题的画，更多的作品来自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家，也画的特别好。比如英国每年有一个面对公众的监狱艺术节，叫科斯特勒，这个艺术节已经办了50多年，每年的9到11月会在英国多地的剧场、书店、美术馆等做活动，展出犯人的各种形式的作品，去年，2019年有3500多位犯人参加。
美国南部的一些监狱还有很热血的监狱牛仔的项目，比如四个犯人坐着打牌，一头斗牛冲出来，看谁坚持的时间最长。每年都吸引很多观众。
犯人酿酒也成了一种亚文化，而且这种酿造方法有一个单独的名字，叫pruno，美国每年也有这种精酿的品评比会。意大利也有犯人酿制的红酒。还有日本网走监狱还有一款同名啤酒。
刚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的那会我进了一个犯人家属群，里面大部分是等自己老公或者男朋友的女性，她们每天互相鼓劲，倾诉、数日子、熬日子。比如今天是他进去的第1325天，他还有多少天就回来了，我想他之类的。我在里面听到不少故事，让我很感动。我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这么多人坚定的选择等待。我把其中一些聊天记录做了个分行发了一期。
我的公号现在有一千多关注者，里面有狱警、有艺术家，有曾经的犯人，有这个专业的老师等等。但是我还是觉得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人挺少的（当然多了我也就不玩了），或者我还没碰到，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个领域，我们国内也可以有更多艺术介入的尝试和努力，比如去年冬天我就在武汉联系好了一个监狱，狱方同意我带摇滚乐队进去做演出，狱方当时说只要不玩太重的重金属，歌词不反动就没问题。我非常高兴，我搜集了好几年国外的案例，终于也可以把摇滚演出做到我们的监狱里。当时我们把赞助方都找好了，还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多做几场。但是很快疫情就来了，我们的计划也就泡汤了。还有，前几年我有个想法，做一张监狱主题的音乐合辑，选一些我喜欢的监狱主题的歌出一张专辑，首发就去武汉的prison酒吧，选了张玮玮&郭龙的《晨风曲》，子曰的《托锁》，野孩子的《生活在地下》，伟大的驳倒乐队也答应给我写一首监狱布鲁斯，后来没做成我也没好意思问百万。我还找了王洛宾先生的儿子，因为王洛宾曾经坐过十多年的牢，在国民党的监狱里关了三年多，他创作和收集了十多首监狱主题的歌，那些词都特别好。我想找人翻唱一下。最后感觉工程还是挺庞大的，我一个人张罗有点吃力，也就搁置了。说来说去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关注这个领域，大家一起做点什么好玩的。
提示：文中埋了一些链接，供有兴趣的朋友延伸阅读。